暖行就是坐在父亲单车的后尾架,和父亲看沿路的风景,回到炊烟袅袅的家。
南国的六月,春末的湿潮尚未褪去,夏天的暑气已经开始骚动,东站的候车厅里弥漫着一股春夏交接时特有的水汗相融的味道。我坐在车厢里,隔绝于窗外的世界,第一次对这个听闻已久却素然未知的城市感到如此平静而渴望。黄昏下,列车没能感受到我此刻激动的心情,机械地往目的地驶去。
尽管怀揣着不久后就能见到父亲的小激动,但一路上父亲几乎不间断的电话确实让我有点厌烦。“出站了没?从罗湖出站后你要坐五号线啊,记得在老街站转线……”“现在到哪儿啦?从地铁C出口出来,我会在那里等你,不要走错方向……”到底是打了多少通电话我已经不记得了,只记得那段路上耳边都是父亲嘱咐的话语。
到深圳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。深圳的夏天与广州的夏天并没有多大的不同,只是空气中的湿气更重些。刚走出地铁口便看见父亲站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,微微笑着,手里把着一辆蓝色单车,人群中穿白衬衫的父亲显得更加消瘦了。不想让他等太久,我快步走向父亲。将近半年不见,父亲比印象中憔悴了许多。想到这里,心里初到深圳的激动和方才对电话轰炸的厌烦瞬间烟消云散。半年不见的委屈,久别重逢的喜悦,悲喜交织,顿时涌上心头,眼眸不觉闪烁着点点泪光。
见到面的父亲并不像电话里那么多话,只是说了句“吃了没?上车,我们回去煮。”便跨上单车并示意我坐上单车后架。我收拾好心情,不慌不忙地坐上车。父亲确定我坐稳后便骑车往前方飞去。
单车一路前行。我抓着父亲的衣角,用力地压抑下心底重逢的欢喜和激动,贪婪地呼吸着这座我连做梦都想要来到的城市的空气。我终于来到了这座城市。想着不久后就能见到母亲,心里的激动再也难以抑制。
单车穿过幽暗的人行道后转入较为宽阔的街道。由于刚下过雨,街道上一切都显得清新而整洁,潮湿的街风夹带着夏天的气息迎面扑来。
“看到那间小商场么?那是我平时去买菜的商场,那里的老板很厚道……”
“那门前挂着灯笼的面包店是陈老二开的,他做的包子可好吃了,早餐时间可是挤爆头的!还有那水果摊……”
父亲一边吃力地骑着单车,一边向我介绍着街道两旁的商铺,滔滔不绝,似乎觉得现在不说就少有机会再说一样。我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,街角处的小商场里灯火通明,顾客似乎并没有因下雨而减少;面包店早已收铺,而水果摊里老板仍然为陆续而来的顾客忙碌着;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传来老翁叫卖冰镇西瓜的吆喝声,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亲切自然。我看着周遭的街景,时空仿佛停止一般。这就是父亲这十几年来生活的地方,这是他每天买菜都会经过的街道,这是他每天早晨都会经过的面包店……此时此刻一切在泪光中成了光影重重。父亲回过头来看到我四处张望的小脑袋笑了笑又继续往前骑了,留下驼驼的背。我曾无数次想象过这晚的情景——自行车上,父亲载着我一路前行,穿过树荫斑驳的街道,路过花甲老人下棋的公园,转过十字街口的面包店和旧杂货店,最后在亮起昏黄灯光的门前停下,我们一起说笑着走进家门……
虽然雨后的夜晚不会有暖阳下斑驳的树影,也不会有花甲老人下棋时的欢声笑语,但此时此刻,我只想抱住父亲瘦了一圈的腰,把头靠在他驼驼的后背,随着脚踏的节奏继续看那些他曾看过的风景,感受他后背传来的无言的父爱与温暖;只想帮他分担他这些年来经历过的风和雨;只愿此刻时光不再流走,温暖能停留得更久些。
单车不断前进,短暂的下坡后转入一条昏暗的小道,我的思绪也渐渐收回。一段路后,父亲逐渐放慢单车的速度并停了下来,说:“到咯,该下车了。”我顿了顿,跳下单车,只见父亲看着远处一处昏黄的窗户微微笑着。我兴奋地往那窗户走去。站在窗户外,我往里一看——母亲在窗的那头烧着菜。我知道,那里是家,也是暖行的终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