毫无征兆地梦见她满是褶皱的和蔼笑脸,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叫着我的乳名把我抱在怀里,说着,宝贝,来,阿太抱抱。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糖像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得放在我手里。从梦中醒来,打电话确认曾祖母身体安康,才把悬着的心放下。
从小双亲在外,由曾祖母,奶奶两位长辈拉扯三兄妹长大。小时候,小伙伴之间玩闹,男同学不小心把小刀割到我手腕上,流血满地。曾祖母握着我的手,嘴里不停的念叨着,“阿尼陀佛,幸好没出什么事。阿尼陀佛。”诚心信佛的她,站在观音像前,不停地祈祷。
冬天,怕我们冷着,出门前必定要仔细翻翻我们的衣领,数一数穿了几件衣服,“哎呀,太少了,再加一件。”说着又翻出毛衣给我们套上。每天上学,都裹得像只笨熊,被同学嘲笑的脸红,在心里偷偷埋怨阿太。长大后,她再也不能逼着你穿衣服,爱风度不要温度的我们,却常常冻得感冒发烧。她老了,我长大了,她再也不能抓着我,往我头上套毛衣,也不会再拿着鞭子在做错事的时候追着我打。
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发现,我比她要高了许多。她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,摸着她的手,全是满是褶皱的皮。她还是那个背着手,腆着小肚腩,在大年初一的晚上和我站在家门口,看着满天盛开的烟火,嘱咐我在外要自尊自爱的阿太。她还是那个一旦告知她我要出门,便不断念叨要注意安全的阿太。可是,岁月压垮她的背脊,甚至停止她记忆的更新。
2009年,她像有所预见一般,在晚上十二点,黑灯瞎火的挑着被子、席子走回老家。全家人的不理解,挽留,在她的眼泪和哭喊声中那么无力。“那里才是我的家,这不是我建的房子!”那个年代,建造一间房屋靠的全是人力。老家每一堵墙,每一片瓦都有她的汗水。2010年,她开始抓住子孙的手,抬起头笑着问,“你叫什么名字啊?哪里工作啊?”2014年年末,她从楼梯上摔下,陷入昏迷。醒来后,盯着天花板,像枯枝一样的手悬在半空,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只有自己听得懂得话。我哭着在她床边,握着她的手,轻轻地呼唤她,“阿太……”就像小时候她轻轻地呼唤着我。
听说,人濒危时,能看见天空中泛着金光的金色马车。曾祖母悬在半空的手,是在召唤那预示着天堂的马车吗?在接近一个世纪的岁月里,她经历的不仅是岁月轮换,还有沧海桑田。岁月的艰苦,压垮她左边的肩骨,如同平整的土地上多出一块岩石一样突兀。小时候没人愿意上她的背,会磕得生疼。也许她听见了我们的呼唤,几天后她就能下床行走。拿着手机帮她拍照,她孩子似的,盯着手机歪着脖子,笑着问我,这是什么好东西?
她给予的爱温暖了我们缺少父母亲陪伴的童年,也足以让我们在洋溢着爱的环境中成长。她用一生的智慧,呵护我们在成长的路上温暖前行。感恩已不足以表达我们对曾祖母的感激之情,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,唯有陪伴才是最诚心的感恩。